2014年9月6日 星期六

【已發表】混亂中的新動能:菲律賓當代藝術觀察

Writer's note: This article already issued in “Artist Magazine”(April 2012, No.443) by Mandarin. 本文已發表於2012年四月份之《藝術家雜誌》雜誌(No. 443),頁311-315。寫於從馬尼拉回國之後,在回國之後又花了一些功夫進行訪談和資料蒐集研究的工作,當初規劃要依據東南亞國別逐一寫完這種綜論式的介紹報告,可惜最後只完成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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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中的新動能:菲律賓當代藝術觀察

文/高森信男

位於馬卡迪市(Makati City)的「白色空間」(White Space),是輕工業廠房轉變為文創空間的實例。(高森信男 攝影)


  馬尼拉是個終年高溫高濕度的城市,它同時是東南亞的重要轉運站和菲律賓的首都。然而對於距離馬尼拉只有兩小時航空航程的台灣人而言,馬尼拉似乎僅僅意味著犯罪的代名詞。馬尼拉對於初訪者而言的確是個混亂的集合:它缺乏有效的大眾運輸系統及公共基礎設施,在城市中的某些區域也確實是人人擁槍的犯罪天堂。在這種外在條件下,台灣藝文圈很難會查覺到要去正視菲律賓文化。然而隨著近年來菲律賓政治的開放及資金的湧現,身為未來11國(Next 11,2005年底在投資界所提出的名詞,標示除了金磚四國外,未來全球11個重要新興經濟體)成員的菲律賓,正開始爆發出對亞洲藝壇具有足夠影響力的當代藝術。

「阿雅拉博物館」(Ayala Museum)是菲律賓最頂尖的博物館,圖為該館的菲律賓現代藝術收藏。(高森信男 攝影)
「馬尼拉當代」(Manila Contmporary)畫廊一景。(高森信男 攝影)


  位於馬卡迪市(Makati City,馬尼拉都會圈中的其中一個行政區)輕工業區的帕松.塔摩擴增區(Pasong Tamo Extension)2314號是個建築體上方懸掛「白色空間」(White Space)字樣的白色廠房,這座廠房有件事情會讓菲律賓人感到十分的驚訝:在菲律賓,連便利商店門口都會站著配帶散彈槍的警衛,然而駐守這座廠房門口要衝的警衛,不但沒有配帶槍械,甚至任憑外人自由進出,因為這棟廠房所生產的東西是無法被偷竊或搶奪的。白色空間原本是BMW的展示場,如今成了一間西式餐廳、假日有機蔬菜市集及「馬尼拉當代」(Manila Contemporary)畫廊的所在地。帕松.塔摩擴增區位處馬卡迪金融區的邊緣,乍看之下,被平凡無奇的輕工業、加工出口業及汽車展示及維修廠所佔據,然而包括馬尼拉當代畫廊在內,馬尼拉四個具有發展潛力及空間規模的當代藝術商業畫廊都藏身於其中。其他三間畫廊分別為「前衛老套部門」(Department of Avant-Garde Clichés, DAGC,該畫廊專營版畫)、「終曲畫廊」(Finale Art  Gallery)以及「銀鏡畫廊」(Silverlens Gallery)。

  事實上,馬尼拉的幾間商業畫廊以及菲律賓在近15年的經濟成長,正是推動菲律賓當代藝術快速發展的主要動能。可以說在2008年,馬尼拉的替代空間開始發展之前,菲律賓當代藝術與馬尼拉的商業畫廊之間可以直接畫上等號。為何菲律賓的當代藝術發展會受商業畫廊影像至深,究其原因乃是菲律賓政府對於藝術的補助幾乎趨近於無。步入由舊國會建築改建的「國家藝廊」(National Art Gallery),會發現除了屈指可數的少數收藏品之外,在這座美國殖民時代建造的壯觀新古典式樣建築中,竟然意外的空蕩及悶熱、缺乏管理。然而在馬卡迪金融區中,由私人基金會「阿雅拉基金會」(Ayala Foundation)所建造及營運的「阿雅拉博物館」(Ayala Museum)除了有舒適的空調、無障礙空間、一流的亞洲瓷器收藏、菲律賓古代金工藝品收藏、完整的菲律賓現代繪畫收藏、優秀的藝術類特展之外,還販售對於一般菲律賓民眾來說,高不可攀的入場門票。

  兩個博物館的例子像徵了當代菲律賓的文化塑造(尤其是當代視覺藝術的塑造),深深的得力於菲律賓新興經濟權貴的贊助,但也同時成為自身發展的限制。在21世紀的前兩三年,馬尼拉的商業畫廊進入了狂飆狀態,一夕之間讓不少藝術家一夜致富。然而整個市場卻如同馬尼拉本身一樣,處在高度混亂的狀態。市場沒有藝術家專屬代理制度及作品公定、公開價格的限制,你可以同時在許多不同畫廊看到同一個藝術家的作品,但是標價卻又完全不同。在畫廊泡沫最嚴重的時期,策展人、藝術家、甚至收藏家都開始紛紛下海自行開設商業畫廊。然而這樣的泡沫駐定破滅。菲律賓當代藝術市場和台灣有幾分類似,兩者都高度依賴本地買家。在畫廊業過度成長,以及經濟成長週期性的擺盪之下,不少畫廊在近幾年紛紛歇業,但也讓菲律賓當代藝術的發展得以開始過度到下一個較為健全的階段。

藝術家凱洛.歐拉維德斯(Kaloy Olavides)的裝置作品〈對抗靜止〉(Drive Against Static,2012,雜誌、電風扇,尺寸依場地而定)。(高森信男 攝影)


  曼紐耶.歐康波(Manuel Ocampo)作為菲律賓的國際當代藝術明星,以身作則的成為名符其實的標竿人物。歐康波開始嘗試透過主持替代空間、舉辦國際工作坊、推動國際交流等方式,推動菲律賓當代藝術圈開始發展自己的獨立實驗空間。歐康波甚至創設了一處稱作「CSCVA」(City School of Culture and Visual Arts)的私人藝術教育機構,來進行當代藝術的教育及推廣。策展人蓆德哈塔.培瑞茲(Siddharta Perez)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之下,從商業畫廊的策展人角色跳出成為菲律賓年輕世代最重要的獨立策展人,開始和澳洲藝術家大衛.葛理克(David Griggs)一起於馬尼拉經營一個稱作「失落計劃」(Lost Projects)的替代空間。該空間從成立以來就提供菲律賓當代藝術家一個更自由、更具實驗性的展示平台之外,失落計劃同時也扛起了國際交流的責任。該空間除了會引介國際藝術家於此展出之外,還定期推動菲律賓藝術家前往澳洲駐村的計劃,並適度介紹優秀的菲律賓當代藝術品給澳洲的畫廊。除了實體的替代空間,培瑞茲同時也和另一位策展人合作經營「植稻網站」(plantingrice.com),企圖開始以民間力量建構菲律賓當代藝術的入口網站,該網站介紹及記錄菲律賓當代藝術的第一手訊息及各展覽現場。藝術家馬文.翁(Mawen Ong)所經營的替代空間「MO空間」(Mo_Space)位於馬尼拉最高檔的Bonifacio High Street購物商街中的「MOS Design」大樓。MO空間雖然佔地不大,但是卻提供了菲律賓藝術家在商業畫廊之外的實驗場域。雖然舉著替代空間的大旗,MO空間不論位置、硬體設施、媒體宣傳等項目,仍舊採用商業畫廊的規格在運作,並且將不少菲律賓當代藝術作品引入同大樓的精品家具店之中。MO空間本年度2、3月份的展覽「枯燥及死物」(A Dull and Dead Thing),展出藝術家凱洛.歐拉維德斯(Kaloy Olavides)的裝置作品〈對抗靜止〉(Drive Against Static),歐拉維德斯在地上放置一個會自行轉動方向的吹風機,在展場中來回的吹動著牆壁上由雜誌頁面所浮貼構成的絢麗畫面,隨著吹風機的轉動,不同局部的雜誌頁面會被自然吹起而改變整體的視覺效果,成為一個高度動態且富有觀念性的觀賞經驗。

藝術家谷口瑪麗亞(Maria Taniguchi)的大型繪畫作品〈無題〉(Untitled,2011,壓克力繪畫,304*457cm)。(copyright: Maria Taniguchi)

藝術家谷口瑪麗亞(Maria Taniguchi)的繪畫裝置〈無題〉(Untitled,2010,墨筆素描、木桌,121*91*91cm)。(Copyright: Maria Taniguchi)


  至於菲律賓當代藝術圈的藝術家都從何而來呢?菲律賓當代藝術的教育重鎮是全國最高學府菲律賓大學(University of the Philippines, UP)的美術系,該系不但位於綜合大學之中,系本身除了繪畫及雕塑兩組之外,也有廣告及工業設計等應用藝術的組別。整代菲律賓當代藝術家幾乎清一色都是畢業自菲律賓大學,但是對於菲律賓藝術家而言,真正的學校似乎是來自於馬尼拉的日常生活情境。藝術家谷口瑪麗亞(Maria Taniguchi)畢業於倫敦大學金匠學院(Goldsmiths' College)的MFA學程,當谷口瑪麗亞被問到為何不留在倫敦繼續發發或是轉往歐美其他地區時,她自信滿滿的強調,雖然馬尼拉是個噪音充斥且對行人而言充滿威脅的城市,但是馬尼拉在態度上的開放性以及無限的動能,帶來了一種高度的可能性。谷口瑪麗亞表示雖然她在英國受教育,但是在藝術上的實踐其實是在搬回馬尼拉之後才開始發生的。不同於多數菲律賓當代藝術家,谷口瑪麗亞的作品顯得偏向抽像,而且避免掉了過度暴力化或異國情調的視覺圖像營造。在作品〈無題〉(Untitled)中,可以看到藝術家以近乎高度勞動的專注將筆觸佈滿大畫幅的面積,並且在畫面中擺置部分的幾何圖形。然而整體的效果卻和傳統的幾何抽象畫不同,谷口瑪麗亞的作品增添了一股詩意和超現實的特質,正如同藝術家本人所描述的:藝術家總是嘗試要和自己的內在去進行對話,而就是在這種內在、接近無意識及夢境的疆域,她開始碰觸到所謂內在和菲律賓文化的連結。

菲律賓的都市景觀往往成為該地當代藝術家的養份來源,圖為菲律賓特有的交通工具吉普尼(Jeepney)。(高森信男 攝影)


  其他的藝術家在對「菲律賓文化」的描述上就較為直接了。不少國際訪客都觀察到菲律賓當代藝術明顯的充斥暴力特質或可以引起負面情緒的題材,然而在菲律賓卻沒有相關的文獻(事實上菲律賓當代藝術缺乏很多各類具體文獻)來針對該現象的成因進行討論。馬尼拉到處充斥的猥瑣角落、街頭隨處可見的暴力、政治及公務員體系的極度腐敗和無限擴張的財閥權力或許是最直接的原因,菲律賓絕對不會是大家公認的應許之地,尤其是馬尼拉這座無限擴張的混亂漩渦。長期浸泡在這漩渦中的藝術家,不難想像為何會自發生產出類似特質的藝術品。但是或許也同時存在另外一個外來的影響力:歐康波的成功象徵著西方國際策展人及畫廊機制的獵奇式狩獵旅行(safari),歐康波的作品在西方世界各地展出,正像徵著西方世界奮力的挖掘及展示菲律賓特有的奇觀式罪惡情境。而歐康波的成功也鼓舞著年輕當代藝術家群起效法,年輕藝術家路易.柯代羅(Louie Cordero)正是循此途徑而在紐約的畫廊獲得空前的勝利,並且得以在2011年的新加坡雙年展:「門戶開放」(Singapore Biennale 2011: Open House)中成為展場焦點。

藝術家羅伯特.古提耶雷茲(Robert Gutierrez)於台北寶藏巖駐村期間創作的作品〈寶藏巖〉(Treasure Hill,2011,木板粉彩,36*28cm)。(copyright: Robert Gutierre)


  菲律賓當代藝術雖然可以說是剛起步的新生兒,但是一點也不羞怯的展示出高度的動能和野心,即便它的內部仍有許多問題,包括國際能見度的缺乏以及過度的市場化傾向。策展人培瑞茲於訪談時表示菲律賓藝術有被高度邊緣化及孤立的傾向,即便是在東南亞,也難以參與東南亞當代藝術的主流互動。但是菲律賓當代藝術的未來還是前景一片看好,開始有藝術家試著離開馬尼拉:一但離開了馬尼拉,豐富多元的原住民文化、壯觀的自然地景、傳統農漁村生活和其所遭受的全球化侵蝕、以及各地域的族群矛盾及衝突將會成為菲律賓當代藝術的另外一個重要的創作泉源。筆者個人認為台灣和菲律賓僅一海之隔,加強兩地的當代藝術交流在未來將會是重要議題,甚至可能會是協助兩地脫離邊陲,創造新的核心論述的契機。曾於台灣駐村的藝術家羅伯特.古提耶雷茲(Robert Gutierrez)表示台灣的藝術圈有更多操作觀念的可能性。觀念和動能兩者的結合,乃至於原住民當代藝術的交流,都將有可能會讓東南亞當代藝術的版圖重新定位,看向東北方的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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